终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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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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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里,我们想象自己被囚禁在某种候宰栏之中,期盼着能被放出来,步入自己的生活。而那一时刻到来时,我们的生活——以及时间本身——都会加快前进的步伐。我们如何知道人生已然开始,益处已然获得,损毁已然造成?此外,我们解脱后只会步入一个更大的候宰栏,其界限起初根本无法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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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们既嗜读又好色,既笃信精英管理又崇尚无政府主义。在我们看来,一切政治体系和社会体制都是腐朽的,可是,除了追求混沌的享乐,我们一概拒绝考虑别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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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病態的懷疑是青春期一種自然而然的副產品,長大了也就漸漸好了。老师和家长老是说他们也曾年轻过,所以他们的话颇具权威,这样的念叨很烦人。他们坚持说,这不过是阶段性的罢了,你总会长大成熟的;生活会教会你什么叫现实,什么叫务实。但是那时候我们拒绝承认他们曾经有一丁点儿像我们,而且我们坚信自己能够把握人生——还有真理、道德和艺术——跟这些已经妥协的年长者比起来,我们看得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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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的遗书:
生命是一份礼物,却非我辈所取而得;但凡有思想之人都有一份达观的责任去审视生命的本质以及随生命附赠的条件;倘若这人决定放弃这份无人索求的礼物,那么,依据这一决定的后果行事,是合乎道德与人性职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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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相比,他更有思想,性情更严谨;他的思维富有逻辑,而且会依自己的逻辑思维采取相应的行动。但是,我觉得,我们大多数人却恰恰相反:往往我们是做出一个本能的决定,又依次建立起一系列的大道理来解释自己的决定。然后把这结果称为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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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倖存了下來。“他活了下來,向別人講述這一切”——人們這樣說,對不對?現在我明白了,歷史並不像我曾經巧舌如簧、信誓旦旦地對老喬•亨特說的那樣是勝利者的謊言;我現在明白了。歷史其實是那些倖存者的記憶,他們既稱不上勝者,也算不得敗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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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年轻的时候,你一定认为你可以预想到岁月会带给你的苦痛和凄凉。你会想象自己也许会孤单、离异、丧偶;孩子们都长大疏远了你,朋友也相继离世。你还会想象自己地位不如从前,无所欲求——更无人欣赏。你可能会想得更远,想到自己走向死亡,到那时无论有多少人陪伴,都只能独自面对。所有这些都是一味向前看。而你做不到的是向前看,想到自己站在未来的某一点回望过去。去体会岁月带给你的新的情感。比如说,你发现,当你的人生见证者日渐减少,确凿的证据也随之减少,因此,对当下和曾经的你也就没有那么笃定了。即使你是个勤于记录的人——用文字、声音、图片——你也许还是会发现,自己的记录方法很不得法。艾德里安以前常常怎么说来着?“不可靠的记忆与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产生的确定性就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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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常常想当然,对不对?比如说,我们认为记忆就等于事件加时间。但事实远非如此:事实更加怪异。是谁曾说过来着?记忆是 那些我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而且我们理应明白,时间并非显影液人,而是溶剂。但是这样理解并不讨好—也对我们无益;对我们过日子并没有什么帮助;于是我 们就忽略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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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我们为自己憧憬不同的未来;年老时,我们为他人编撰不同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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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先安顿我们,继而又迷惑我们。我们以为自己是在慢慢成熟,而其实我们只是安然无恙而已。我们以为自己很有担当,其实我们十分懦弱。我们所谓的务实,充其量不过是逃避现实,绝非直面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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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嫉妒艾德裡安的死,我嫉妒的是他人生的清澈。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所見、所思、所感和所為比我們其餘人都要清晰澄明,而且是因為他死得適時。……不,我的意思是,你二十幾歲的時候,即使你對你的志向和目標很迷茫、很不確定,你卻能強烈地感受到生活本身是什麽,生活中的你是什麼樣子,會變成怎樣。後來……後來,這種不確定性越來越多,相互交叉,前後糾纏,虛假記憶日漸增加。想當初,你能記住你短暫人生的全部。後來,記憶變成了一件百衲衣。有點像一個黑匣子記錄一架飛機失事的全過程。假如沒有失事,磁帶會自動銷毀。所以,如果你真的墜毀了,其原因便一目了然;而如果你沒有墜毀,那麼你的航行日誌就不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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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言,历史上他最喜欢的时光在于事物崩溃之际,因为那意味着新事物正在诞生。假如我们把这一观点运用到每一个个体的生活之中,这能说得通吗?在新事物正在诞生之际死亡——即使那新生只是我们固有的自我?因为,正如一切政治和历史变革迟早会令人失望,成年大抵也是如此。人 生亦然。有时候我想,生命的目的在于将我们磨得疲惫不堪,证明人生并非全然像所赞美的那样,不管这证明要多久,以此令我们对于最终的失去心甘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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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命走向终结——不对,不是生命本身,而是其他什么东西:生命中任何改变的可能性的终结。你有一段漫长的暂停时间,足够让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还有其他什么事做错了吗? 有累积。有责任。除此之外,还有动荡不安。浩大的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