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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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胞之间的交谈显得冗长、空洞、令人厌倦。他们好像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用词语互相抚摸,在低沉的絮语中,将抚慰人心的唾液涂抹在彼此身上。

542-565

对许多人来说,战争意味着巨大的损失,但它也可以是摆脱旧生活、从头开始的一个理由。无论如何,它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命运。就连精神病院、监狱和法庭都成了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

1278-1307

战争是一切的遮羞布。有点像国家彩票:虽说许多人确实是因为日子不好过才去碰运气的,但其他人只是看到机会出现就想试一把。在这样不正常的环境下,输赢都得用新的标准来衡量。

2024-2054

男人抱怨得比谁都多;他们永远在抱怨。抱怨天气,抱怨战争,抱怨自己的命运,抱怨遭受的不公。住在难民营里,他们抱怨条件;不住,也抱怨条件。他们抱怨救济;他们抱怨不得不接受救济的羞辱;他们抱怨领不到救济。他们每一刻都在用同样的强度抱怨着每一件事情。仿佛生命本身就是惩罚:什么都恼,什么都疼,什么都扎;什么都不够,什么都受够了。 女人远没有男人显眼。她们一直在背景里,却是生活的维系者:是她们把窟窿堵上,免得漏风;是她们做着每天的工作。男人好像没有工作似的;对他们来说,当难民就像当残废。

3533-3620

干瘪空洞的套话能让日子变得简单,让长的故事变短。套话就是密语,能抹去说话者的个性,在他身边竖起一道墙。套话是关于不可言喻之事的语言。只有两种选择:诚实地沉默、欺骗地发声。

7348-7378

有10%属于——用我的说法就是——狂诗,或者叫我我我诗,这些家伙一个接一个地与繁星和宇宙对话,比如“如果你是男人,那就在天空下昂首阔步”——就这种垃圾。在这种诗里,每个男人都是他妈的超人。

13707-13741

接着,我又用细齿梳梳理了一遍,寻找性的痕迹。好吧,我算是被一根羽毛给打晕了——咱们国家的男人对性竟然毫不关心。一目了然。用不着计算器。相信我,他们只写死了、埋了的女人。他们好像迫不及待地等着女人入土,好给她写一首诗。越悲越好。

13851-13892

南斯拉夫是个糟糕的地方。人人都撒谎。当然,他们现在也说谎,不过现在每个谎言都要分成五份,一个国家一份。

14216-14234

公公的话语淹没了客厅,下结论,为行为辩护,发火,发牢骚。这些话几乎变成了实物。它们是随着年老和膀胱失禁而来的。他意识不到它们在从自己身上喷出来。

19739-19765

在这样一个媒体化——而且是许多次的媒体化——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有罪的。罪行不是真实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感觉只要点一下鼠标就能摆脱法官,摆脱被告,摆脱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只要一下美好的、带来和解的删除。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疼痛。疼痛是无言的,无用的,却唯一真实的证人。那奔涌于塞利姆血管之中,通过太阳穴表露出来的疼痛。那单调地重击着我的疼痛。

25124-25186

许多人过着两条平行线一般的生活:他们将脑海中的祖国投射到暂居的异国,再将投射的影像当作真实的生活。

30121-30140

平坦,潮湿,平淡无奇,但荷兰有一个特点:它是一个遗忘的国度,一个没有疼痛的国度。人在这里成了两栖动物。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变成沙子的颜色,融入环境,消失了。就像他妈的两栖动物一样。这就是他们关心的全部:死去。荷兰的平原是一张大大的吸墨纸:它吸收一切——记忆,疼痛,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35673-35726

幻肢综合征或思乡病这样的词只是随意起的词语标签,用来指代人失去了不可能复原的事物时产生的复杂情感打击。它们隐含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有没有与失去和解,或者释怀过去,放下回归的欲望,由此感到解脱,那其实都没区别。因为打击并不会因此减轻烈度。思乡病——如果这个词恰当的话——是一个野蛮恶毒的凶手,喜欢突然袭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起攻击,直捣心口。思乡病总是戴着面具,唉,真是讽刺中的讽刺,我们是随意袭击的受害者。思乡病以翻译的形式呈现——往往翻译得很糟——发生在复杂的过程之后,有点像孩子们玩的传话游戏。第一名玩家对着旁边人的耳朵说一个词,接着逐个往下传,传到最后一名玩家时说出来,就像从帽子里钻出来的兔子。

39596-39706

尽管我感觉自己只有南斯拉夫故事的正经版权,但在那一刻,所有的故事都是我的故事。我发自内心地哭了,为了一张虚构的、纠缠的网而哭,它的标签可以随意贴:东欧、中欧、中东欧、东南欧、他者的欧洲。我想不明白:消失在劳改营里的数以百万计的俄国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数以百万计的死难者,还有那些控制了捷克人的人、被俄国人和匈牙利人控制的捷克人——匈牙利人自己也被俄国人控制——还有为俄国人、波兰人和罗马尼亚人提供食物的保加利亚人,还有前南斯拉夫人,他们基本上是自己控制自己。我在用头撞逝者之墙。我像一名巴尔干地区的哭丧人,我为每一个人的痛苦而痛哭,唯独我自己的痛苦没有声音。

39772-39874

人们说,他得了一种名字很好听的创伤后综合征,叫解离性赋格,和音乐里的赋格是一个词。这种赋格似乎是由突然出走引发的,持续时间从数日至数月不等。患者会完全失忆,赋格人只能自己造一个身份: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当他们回归之前的生活时,他们会完全不记得赋格状态下的经历。

43257-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