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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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回忆录
希腊众神之上,有一命运,诸神无可抗拒,为历来思想家承认。
我觉得艺术、哲学、宗教,都是人类的自恋,都在适当保持距离时,才有美的可能、真的可能、善的可能。
人类文化糊里糊涂传下来,不是有板有眼的,而是无板无眼的。人是最弱的生物,竟然在地球上为王。人是地球的败类。人不进化的。千万年前的动物和今天一样,为什么不进化? 人类弱,又不安分。要了解人,又不让人了解自己。不稳定,不正常。动物性是稳定的,正常的。最早的文学,即记录人类的骚乱,不安,始出个人的文学。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 人说难得糊涂。我以为人类一直糊涂。希腊神话是一笔美丽得发昏的糊涂账。因为糊涂,因为发昏,才如此美丽。
唯物史论把历史看成规律性,不看到个体性,起初即错。历史的个体性只可做凝视、观照,不可做成规律性。唯物史观因找规律,爱预言,而预言皆不准。
历史学家,是真口袋里装真东西。艺术家,是假口袋里装真东西。历史学家苦,要找真口袋,我怕苦,不做史家。艺术家造假口袋,比较快乐。但艺术家应有点历史知识。
史家、艺术家,一定要从不可分的普遍性的东西中分出来。史家分出个体性,还得放进普遍性。艺术家分出个体性,不必再到普遍性。
凡是健全高尚的人,看悲剧,既骄傲又谦逊地想:事已如此,好自为之。一切伟大的思想来自悲观主义。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一开始就悲观、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的公式知名度来自误解。”没有足够的误解,就没有足够的知名度。
现代人只要忘掉现代,同样可以肝肠如火、色笑似花。
《新约》的写作,至少是在耶稣离世大约三十年后,耶稣的实际生日约是纪元前六年,上十字架的日子,有说是纪元后二十九年,有说是三十一年,总之没有到四十岁。他说的是巴勒斯坦的阿拉玛克(Aramaic)方言,又通希伯来语和希腊语。
山下坐着密密麻麻的平民。谁顿悟耶稣在讲什么?两千年来,也极少有人明白耶稣说这话出于什么心态。耶稣的知名度来自误解。当不含恶意的误解转为饱含恶意的曲解——十字架就来。
耶稣反对发誓,这段话高超。在他之前,最高原则是不可背誓,而在耶稣看来,发誓本身已是取巧、窍门,真正的善,不必誓,否则已带有欺骗性。 耶稣说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他深深理解人性:有起誓,就有背誓。这样地看到底,透彻,而且说出来。 可是世界誓言不断,耶稣归耶稣说,人类归人类做,也是一种景观。
世界是一群左右脸给人打、内外衣给人剥的亚当、夏娃。
善,因是无报偿的,才可爱;恶,因是无恶报的,才可恶。
艺术家能以自身的快乐来证明世俗的快乐不是万能的。
耶稣看到百合花,想到人类的枉自劳苦。“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这是整个人类史。耶稣、老子、乔达摩,都是极度真诚敏感,感于人类的自苦,他们悲观,是一想就想到根本上去。悲观是这样来的。
小学,性质上就是伊甸园。儿童有儿童的浪漫主义,一时出现父母,拉回现世。天堂人间不能共存,世俗和理想难以沟通。
你献身信仰,不能考虑伦理伦常关系。凡伟大的儿女,都使父母痛苦的。往往他们背离父母,或爱父母,但无法顾及父母。 若希望儿女伟大,好的父母应承当伟大的悲惨。
一个人衷心赞美别人,欣赏别人,幸福最多——他是在调整自己,发现自己。
人类总是以误解当做理解,一旦理解,即又转成误解。
创造者婆罗门神有四个头,四只手,一手王杖,一手经,一手瓶(恒河水),一手念珠。保存者Vishnu神,一个头,四只手,正面双手上下摊张,背后二手,一手拿花草,一手执果实。破坏者Siva神,一个头,四只手,正身二手,上下并,右手见掌心,左手露手背,腰间出双手,一手武器,如狼牙棒,一手野兽,若山羊。
佛教与婆罗门教的关系,犹若基督教与犹太教的关系,新教与旧教之分。
宗教归根到底是意识形态,是文化现象。宗教与哲学的分野,一个是信仰,一个是怀疑。宗教,稍有怀疑,就被视为异端。
今天可以说,《离骚》是我国最古早的“伤痕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