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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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约书亚之后,大卫宣布放弃对美的喜爱,将目光转向那些不美也无趣的花朵——蒲公英(Taraxacum mongolicum)和毛茛(Ranunculus japonicus)能更好地展示自然的造化。“这些小东西,”他写道,“虽说不好看,却比那些千篇一律的招摇花朵更有意义。科学价值与美学趣味不同,前者的特质之一就是关注隐秘角落里微不足道的事物。”

116-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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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观之,生命何等壮丽恢宏”,挂在爸爸实验室书桌上的这句达尔文名言,是一种无声的斥责。用棕色花体字写的这句话,装裱在上了清漆的木质画框里,是《物种起源》这本书的最后一句。这是达尔文的情话,对抹去了上帝的存在表示歉意;也是在许诺,只要你观察得足够仔细,就能发现生命的壮丽恢宏。但有时候这句话像是一种谴责:如果你看不到生命的壮美,你真该感到羞愧。

392-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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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成了大卫观察世界的镜头,这正是他试图通过鱼类揭示的东西——特质如何传递,某些生理属性如何透露出进化方面的关联。面对人的时候,他也无法摆脱这种惯性。

561-5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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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某个哲学理论,一些事物只有获得名字才能真正存在,比如正义、怀旧、无限、爱与罪恶这些抽象概念。该理论认为,这些概念并非挂在天上,等着人类去发现,而是等到有人为它们命名之时才突然成形。名字被叫出的一瞬间,这些概念就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事物,也就是说它们从此可以影响现实。我们宣告战争、停火和破产,大声说出爱,宣称某个人无辜或有罪,一些人的生活轨迹就此改变。这些名字本身拥有巨大的力量,像一艘船将理念从想象世界载至尘世间。而在名字出现之前,依照这一哲学理论,虽然人们心中有一些相应的模糊认知,但这些具体的概念仍处于沉睡状态。

665-670

用分类学的行话说,任意一个标本都有自己的“模式”,而这个神圣的标本(holy type)被称为“正模标本”(holotype),我们因此获得一种同音异形的乐趣。

693-6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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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模标本遵循一条重要规则:标本一旦遗失,不能简单地把一个新的标本塞进那神圣的标本罐中。不,这种遗失将被尊崇、缅怀和纪念,这一物种的分支永远染上了污点,没有了它的正模标本。科学家会挑选一个新标本作为该物种的实物展品,但它已经降级为“新模标本”。 新模标本:正模标本遗失或损坏后,被挑选出来的标本替代品。 即便是科学家也需要仪式感。

70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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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在这本书里坦承,科学世界观的问题在于,当你用它来探寻生活的意义时,它只会告诉你一件事:徒劳无功。“

95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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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认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不可摧毁之物,不论人们状态如何,它都能赋予他们前行的动力。不可摧毁之物与乐观毫无关系,相反,它比乐观更深刻,处于意识的更深处。不可摧毁之物是我们用各种符号、希望和抱负粉饰的东西,并不要求我们看清它真实的模样。嗯……如果你主动(或被迫)去掉那些修饰,你便会发现那不可摧毁之物,而一旦你承认它的存在,卡夫卡的观点便会更进一步——他不认为它是乐观或者积极的存在,相反,它是能够撕裂并摧毁我们的东西……

993-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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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在积极错觉测试中得到高分的人,和大卫·斯塔尔·乔丹不谋而合。他们都拥有一个奇怪的信念,认为他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控制世界的混乱。菲德尔·卡斯特罗曾经想建造一个屏障把古巴环绕起来,保护该国免受飓风袭击。莫斯科市市长尤里·卢日科夫想通过在云上播撒水泥粉来阻止降雪。说到水泥的屏障,美国一个曾经具有相当权力的人,也想用水泥或不锈钢建一堵“蔚为壮观”的墙,妄图阻止像风一样势不可当且丰富的自然力量。

1153-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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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谨慎,这份谦卑,这份对超越人类理解力的生态多样性的尊敬,实际上由来已久。这是一个基本哲学概念,有时被称作“蒲公英原则”:在某些情况下,蒲公英是必须铲除的杂草,而在另一些情况下,它却是人为培育的珍贵药材。

1486-14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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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法官认为,贫穷、痛苦和犯罪倾向流淌在人的血液中,而一把手术刀就足以将这些弊端从社会中铲除。优生学在美国根本没有消停下来,我们甩不掉它。 漫步位于华盛顿的国家广场,走到第二十一街向北看,你就能看到他——弗朗西斯·高尔顿,他的铜像矗立在美国科学的圣殿,即美国国家科学院的入口处。若你沿着斯坦福大学的校园主干道漫步,第一个迎接你的雕像就是路易斯·阿加西。这个信奉黑人属于低等种族的人,还在校园里的科林斯柱之间指点科学的江山。他的背后是一栋巨大的砂岩楼,有荡气回肠的拱廊和黏土瓦构成的楼顶。这栋楼的名字致敬了那位曾周游全国,大力呼吁“清除”社会中最脆弱的群体的人——它叫乔丹楼。

1558-1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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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达尔文努力想让读者明白的事实:世上并非只有一种给生物排序的方式。执着于某一种等级顺序就错失了全局,无视了自然的混乱真相,“生命的完整机制”。好的科学要超越我们对自然界得出的“省时省力”的结论,看到直觉之外那错综复杂的所在。好的科学要让人明白,在我们目光所及的每个生命体内,都藏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复杂属性。

1813-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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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弃了鱼,在长久的等待之后,我获得了自己追寻已久的东西:一句咒语,一个技巧,一剂希望。这个世界向我承诺,我的生命中有美好的事物。不是因为我值得,不是因为我为之努力,而是因为它们和破坏与失去一样,是混乱的一部分。生是死的另一面,正如生长和腐烂互相依存。 要想得到这世界送出的礼物,抓住那个让我们平静看待生之凋敝的诀窍,你就得承认,每分每秒都要承认,你不了解自己眼前的事物。带着好奇,带着怀疑,审视混乱深渊中的每件事物吧。暴风雨就令人沮丧吗?或许这是一次机会,让你站到街上,感受雨的舔舐,宛如重生。这个聚会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聊吗?或许有个还未相识的朋友在等你,嘴里叼根烟,站在舞池旁的后门边。这个人会在余生的每天和你一起大笑,将你的羞耻转变为归属感。

2143-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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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鱼之后,我意识到科学本身就有瑕疵。它不是我想象中照亮真相的灯塔,而是一种能够带来混乱的钝器。想想“秩序”(order)这个词吧。它来自拉丁语ordinem,形容一排纱线整齐地挂在织布机上,之后用来比喻人们一律听从国王、总统或将军的统治。直到18世纪,这个词才被用来描述自然。我们假定自然界中有一套秩序井然的等级制度,而这不过是人类编造的强词夺理的猜测。我开始相信,我们要用一生的努力去摧毁这种秩序,不断拉拽它,努力解开它,把困在下面的生物解救出来。我们要持续质疑这种共识,尤其是道德和精神层面的共识。我们要时刻牢记,每个统治者背后另有统治者,一种类别顶多是个代称,最糟的时候则会变成锁链。

2178-2183